形期以來,每當遇到強敵,壁虎總是丟下尾巴與其糾纏從而保全住全身的性命。但一天,尾巴不滿地提出了抗議:   “我們同樣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,為什么總把我置于危險的境地,把我犧牲,而你們卻逃之天天其樂陶陶呢?”   頭部和軀體說:“事情過后,不是很快又為你長出一條更健美的尾巴嗎?”   “不!盡管如此,但終究每次死去的還是我!”   “那怎么辦呢?”   尾巴要求:“大家一齊上,誰也不能逃避這個神圣的義務   無可奈何,壁虎只好答應了它。   結果,在一次險惡的戰斗里,壁虎的頭部、軀體和尾巴“手拉手,肩并肩”地同歸于盡了。壁虎不存在了,自然也就沒有了尾巴的不滿,可也永遠沒有了它再生的機會。 +10我喜歡

打破撲朔迷離的黑夜,只需要一束光;決定風鈴搖擺的方向,只需要一陣風;結束朝氣蓬勃的生命,只需要一次沒有預估的天災人禍或者心靈的崩塌。   ——題記   一輛破舊的拖拉機帶著濃煙“突突突”地駛過山路,車上的豬叫聲很響亮,仿佛告訴司機它不滿山路不平打擾它睡覺似的,卻不知道自己將要被拖入屠宰場。山路兩旁的白楊樹葉已經變得黑黃了,拖拉機路過后,樹葉落得滿地都是。那些老母雞“咯咯”叫著扭動屁股游走在落葉中,試圖從那些剛落下的葉子中找到食物,時不時偏著頭聽枝頭上鳥的叫聲。山路旁邊有間空心磚建的小瓦房,屋頂上瓦片重疊處長出了短短的青苔,最右邊有一根正在冒煙的煙囪,上面有往下滴落的銹水,一滴又一滴,滴落在土灶一角,濺在灶上還沒有炕干的紅布鞋上,一層層銹跡暈開來。   吳桂花邊端起一瓢包谷篩出嘹亮的聲音,邊開始學雞“咯咯咯”的叫,那些在找食物的老母雞邁出矯健的步伐,穿越干瘦的刺籠籠,狂奔到家門口。她撒下包谷喂雞,看著這些只顧吃的肥母雞,嘴里吼罵著:“吃什么吃,自己都去找了,還沒有吃飽啊?老娘真想把你們都放在砧板上幾刀剁了。”她說完后,老母雞們仍然邊吃邊叫。她又轉身去舀了一瓢包谷,踢了一腳斜放在門邊的掃把,走出去喂豬去了。   阿松用力蹲下來將背簍放好,用手揉了揉眼睛,擼上衣袖抱了些豬草去給豬吃。   “你是不是又背了滿滿的一背簍,重不重啊?”吳桂花看著阿松頭上的汗水和黑紅的臉頰,內心泛起漣漪,邊問邊接過阿松手里的豬草。   “不重,我今天就在對面菜地里割的豬草,一下子就背回來。”把豬草遞給吳桂花后,阿松在豬圈旁的石頭上刮了一下“解放鞋”上的泥巴。   “你先去洗把臉,我馬上去熱飯吃。”   “我去熱吧,你先喂豬。”   “男娃兒家,熱什么飯?洗臉后就看一下書,我把飯熱好再叫你。”   “嗯。”   阿松進屋拿盆洗臉,看到灶上的紅布鞋,同盆一起拿了出來。洗好臉后,將紅布鞋也洗好了。看著重新洗干凈的紅布鞋,阿松嘴角上揚了一下。這是吳桂花結婚的時候穿的鞋,除了必要時候一直舍不得穿,前幾天需要趕場買點大蒜種子才穿上。   “我叫你看一下書,你怎么洗鞋去了?你是想像你爸一樣,一輩子當個農民啊?”吳桂花看著兒子被凍的通紅的手,直接大吼道。   阿松縮了縮手,紅著眼睛低下頭,沒敢看她。   “過來吃飯。”   “嗯。”   阿松一直低頭吃飯。他知道吳桂花非常恨他爸,每次發火都會提到,一輩子農民,沒有什么出息,還在被人騙了后自殺,只留下年幼的他和一屁股的外債。吳桂花對他其實是很好的,不讓他做雜活,只希望他好好讀書,以后有一條好的出路。但每次看著她忙碌的樣子,阿松還是忍不住去幫忙,最后也只好被她吼。   吳桂花往碗里舀了些湯,端起碗到門口吃,看著石頭上晾著的紅布鞋,使勁兒往嘴里扒了幾口飯。她討厭他爸,說好的陪伴一輩子自己先爽約,就算死了也要將做苦活兒的基因遺傳給阿松,她希望他以后好好讀書,遠離這雞豬相伴的地方。不用負債,不再讓他割豬草,不再讓她吼罵他。   吃完飯后,阿松看書,吳桂花洗碗。   “媽。”阿松突然想起了什么。   “嗯?”   “我看這段文字寫的很好,我讀給你聽吧?”   “嗯。”   “‘風起鈴動,是風動,也是心動。我把對生活的企盼搖進風鈴里,轉換成只有你聽得懂的語言。’如何?我也覺得風鈴的聲音好聽,沒想到風鈴還可以寫成如此美好的文字。”阿松知道吳桂花一定喜歡聽他讀書,他也喜歡看吳桂花聽他讀書時認真的模樣。   “嗯嗯,寫的好。”吳桂花聽著他讀書的聲音,手上的動作放緩了許多,眉頭也舒展開來。   ……   和往常一樣,吳桂花喂了雞和豬,準備趕場去買點香火,幾天后就到他爸的忌日了。她仍然穿上了那雙紅布鞋。走在路上,她盡量往干燥的地方走,嘴上不停念叨著:“這該死的泥巴路,天晴了也還不完全干,回來又得洗鞋。”吳桂花身材纖瘦,身旁的白楊樹顯得有點高大。干枯的枝頭已經沒有幾片葉子了,幾只不知名的鳥在胡亂叫著,幾只烏鴉從她頭頂飛過,鉆進遠方的黑云里去了。路邊的包谷桿子七橫八豎的倒著,幾只螞蚱從一根包谷桿蹦到另外一根上面,好像發出了聲音。   阿松看到吳桂花去趕場了,他趕緊背上背簍去割豬草。這次他穿過菜地,去山坡后面包谷地里割。山那邊的路一直延伸到好遠,天邊的黑云死死壓住山頂,遠處傳來拖拉機的“突突”聲。快到他爸的忌日了,關于他爸的樣子他沒有深刻的印象,沒有照片,也從來沒聽吳桂花說起關于他爸其他瑣碎的事兒,像是沒有過這個人一樣。但他還是惦記著他爸,也許是血緣的關系,只要吳桂花發火時說起他爸時,他總是會泛起淚光。   “叮,叮叮……”吳桂花聽到街角傳來風鈴的聲音,便走了過去。只見賣風鈴的人撥弄著不同款式不同顏色的風鈴,碰撞見發出清脆的聲音。她想起阿松給她讀過關于風鈴的句子,伸手摸緊褲兜里的錢,又呆看一會兒,手指向攤子上,“最邊上那個風鈴多少錢?”“那個不貴,只要五塊。”“便宜點,我看這個是最小的,顏色也是最丑的,你怎么買這么貴?”“這個顏色丑了點,聲音還是好聽的,你如果誠心要買,給你便宜一塊,多余的不說了。”“再便宜一塊,我就買了,你這天天賣的,還缺這一塊錢嘛?”“四塊,你買就拿走,不買就算了。”“三塊。”見賣風鈴的人有些不耐煩,吳桂花佯裝走了,才走了幾步,就被賣風鈴的人叫住:“行了行了,看天要下雨了,賣給你吧。”吳桂花笑笑沒說話。看著黑云越來越低沉,吳桂花走過一家又一家的香火商鋪,尋找哪家最便宜。等她買好香火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,深秋的風刮得她縮了縮脖子,加緊了回家的步伐。   阿松割好豬草背回家后,把雞窩里的雞蛋撿到木盤子里,用竹掃把掃地,又將放在干柴上臟衣服洗了,也生火煮了飯。他把書本那在土灶旁邊,一邊看書一邊看火。阿松不會燒菜,飯煮好后,拿著書到門邊去看,和往常一樣等著吳桂花回來。頭頂上已經黑云密布了,仍然不見吳桂花的身影,阿松望了望山路的盡頭,莫名擔心起來。   天漸漸黑了,也下起了雨,走在山路上的吳桂花有些看不清路上的積水了,穿著紅布鞋也照樣踏過深淺不一的泥洼。她想只要爬過這座山,阿松就在門口等著她,看到她買的風鈴肯定很高興。突然山頭有一大堆黑乎乎的東西滾下來,壓過了身旁的白楊樹……   雨越下越大,阿松坐不住了,拿起家中那把唯一的傘,沖向山路。不知跑了多遠,阿松看到前面沒路了,被大堆泥土石頭堵住了。心中的不安讓他十分慌亂,他不知道該怎么辦,咆哮著哭喊:“媽,媽……”雨聲很大,大到他除了自己的叫聲聽不到任何聲音……   “你媽的事情我們也很難過,這是無法預料的意外。盡管如此,你也要好好吃飯,好好上學,好好生活。逝者已登仙界,生者節哀順變。”鎮上工作的小劉輕輕拍著阿松的背,皺著眉頭說。   吳桂花死了,因為那天晚上的山體滑坡。阿松知道如果不是臨近父親的忌日,吳桂花就不會趕場,就不會遇到這場山體滑坡,就不會死。這一切果然都怪自己的父親。阿松拿起沾滿泥巴的紅布鞋、風鈴、香火和吳桂花褲兜里剩余的零錢,他哭了,哭得那樣撕心裂肺,那樣無助,那樣讓人心疼。明明前幾天還叫他不要背得太重的吳桂花,讓他不要做飯要看書的吳桂花,對著雞豬亂吼罵的吳桂花,就那么一瞬間不見了,永遠也見不著了。之后,吳桂花的尸體被政府安葬在阿松父親墳墓旁邊,生前討厭阿松的父親,死后還是得挨著,就像幾輩子也甩不掉的毒瘤。   那些找食物的肥母雞還在白楊樹腳扭動屁股,時不時上來買豬的拖拉機總是順著山路揚長而去,吳桂花買來的風鈴被阿松洗干凈掛在門邊。政府給了阿松一定的生活資助,阿松卻再也沒有進過學校。阿松每天像吳桂花一樣,學雞叫、喂豬、洗鞋、種大蒜、燒菜,時不時也自言自語:“那些死肥雞,真想把你們都剁了熬湯喝……”阿松常常夜晚坐在門口,聽風吹動風鈴而發出的聲音。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晚上,不覺得累,也不覺得高興。   阿松活著,卻好像活成了吳桂花。 +10我喜歡

古蓼大地,歷史原因形成的城西湖平原是淮河的蓄洪區,也因此留下了肥沃的土壤,這里的農業一派生機。   夏季,一望無際的稻田,在風中翻動著綠色的波浪。稻花是大自然對稻田的饋贈,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夾雜泥土氣息的稻花香,正是“稻花香里說豐年”。   一花就是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一個村子上。一花來到這個村子至少十年了,村民們無法確切的記起一花是哪年來到這個村子的,但是記憶猶新的是一花來的時候正是稻花飄香的季節。沒有人能夠確切的說出她來自哪個省份,也無法正確的說出一花到底叫什么,只知字音如此,村民們知道猜測一花居住的地方比這里窮。   一花在戶籍系統登記的名字叫李一花,現年28歲,老公叫唐世界。說起唐世界,村里人再熟悉不過,祖祖輩輩居住在這里,唐世界兄弟兩人,父親死的早,母親一手把他兄弟倆拉扯大,起早貪黑的忙活,十幾年前,哥哥成家。唐世界皮膚黑黑,個頭不高,與母親一起生活,家中可謂是家徒四壁,唐母最盼望的就是能讓唐世界娶上媳婦。然而一年又年的晃過去,唐世界直到三十四、五歲的年紀仍是孑然一人,一直未能終成眷屬。像唐世界這樣的單身漢,在這個地方有個俗稱叫“老桿”,在這片土地上,哪個村子里沒有幾個乃至十幾個這樣的“老桿”,人們早就習以為常了。十來年前,從云、貴、川等更貧窮的地方過來的女子到這塊土地上安家落戶成為一股潮流,恰恰是這一股“潮流”,解決了很多像唐世界這樣“老桿”的終身大事。村子里的單身漢、離異、喪偶的一些老爺們完成婚姻大事的捷徑就是從遙遠的云、貴、川之地娶個女人做老婆,而這些人是怎么來的,什么目的,是哪的人,外貌如何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“老桿”終于能結婚了。唐世界也不例外,家里到處借錢,風風光光辦喜事,唐世界滿面春風的娶了年方十八的一花,從此村子里、唐世界家便多了這個叫一花的女人。   兒子終身大事完成,唐世界的母親自然高興不已。一花,雖說不是貌美如花,倒也面容姣好,個子還比唐世界高了一頭,唐世界的母親總算了卻了自己的心事。婚后的一花上得廳堂,下得廚房。一花跟著村民學習插秧、種麥、收莊稼,很快就熟悉了這里的農事操作流程。一花比村里的人更勤勞,烈日下,一花或扛著鋤頭,或帶著鐮刀,在田野里打理自己的莊稼,她揮動鋤頭、鐮刀的時候是那么的有力、帶勁,她不怕汗水濕透衣服,依舊是辛苦勞作。一花明白只有努力、只有奮斗,才會有美好的生活。農閑時唐世界干些瓦工,家中被一花收拾的干凈利落,一家子生活其樂融融。一時,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唐世界找了個好老婆成為熱門話題。   一花和唐世界的生活不斷向美好發展,不久,他們便有了自己的孩子。有了孩子生活過的雖然艱辛,但苦也快樂。晃眼間,四年里他們接連有了三個孩子,三個小孩的吃穿用度,還有超生需要繳納的社會撫養費(通俗稱罰款),使生活的壓力陡然增加。在一個農忙季節后,唐世界跟一個親戚到了北京,在北京找到了一份送報的差事,家里一大攤子就交給了一花和婆婆。   知道或者說認識一花是在一年的插秧季節,轄區和周邊轄區派出所多次接到報警稱有人睡在路邊不省人事、有人要跳河自殺、有人在街上裸奔……經出警后了解方知此人名叫一花,正是唐世界的老婆,一花年紀明顯不大,但披散的頭發中隱隱能見的是憔悴的臉頰,此時的一花已經不再是先年的她了,她瘋了。認識一花的人都不禁暗自唏噓,多好的人怎么就精神失常了呢?   一花何時開始患上精神病無法確切說起,是在得知唐世界被檢查出患有肺結核疾病時,還是在其婆婆為了三個孩子戶口,快忙的跑斷小腿無果時,還是在為三個不相上下的幼兒每日生計發愁時?無人曉得,但一花確實瘋了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正是夏忙季節,又一次把精神失控的一花送回家時,已是夜晚十點左右,一花的婆婆仍在地里忙著收割麥子,在得知兒媳被人送回才扛著農具匆匆趕回家中。在讓一花下車時,她卻死死抓住車門,用盡全身力量不愿下車,無奈我們只能強行將其拉下車送回家中。一花家是三間瓦房,中間堂屋,西面一間是一花和唐世界的臥室,東面一間是婆婆的居所,屋內擺放凌亂,在東屋內一張老式木制床上,錯落的躺著三個皮膚黝黑的孩子,孩子們正睡的香,能看見孩子腿腳上還留有泥巴。在鄰居幫忙下,把一花送回到自己屋里,無人看管一花便被鎖在屋里。   一花的婆婆老淚縱橫,訴說著自己的不幸,兒子患肺結核為了掙錢仍在北京送報,農忙未歸。家中全靠自己和鄰居的幫忙,一花的精神病越來越厲害,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跑走又被送回,年邁的她無能為力,只能把精力放在三個孫子和農田上,依舊起早抹黑的忙。   稻秧已經插上,秧苗正在旺盛成長,不斷的接警出警,一花跑了被送回,送回后又跑。家中一貧如洗,同為農民的親朋又能幫到多少呢?田野里,稻子已經打泡、抽穗,又是一個稻花香的季節。近期沒有接到關于一花的警情,有一天有位老農在灌渠河內發現一具女性尸體,經現場勘查、法醫尸檢等程序證實,女尸正是失蹤的一花,排除他殺,系溺水而亡。一花死了,知道的人無不深感惋惜,或許對于一花來說這也是種解脫吧。唐世界終于回來了,他把一花的骨灰埋在家里的一塊稻田中。   時間很快沖淡一切,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會記起一花,村里的生活平靜如初,一切照舊。因為新的政策,一花的三個孩子都入了戶,上了學,國家也將精神病人納入了政府救助管理范圍。唐世界咳嗽的越來越厲害,他看起來面黃肌瘦,皮膚更加黝黑,常常會陷入沉思,是在思念一花,還是在憧憬自己孩子有一天長大了能夠出息,能夠救苦救難,能夠大有作為,能夠耀祖光宗……   三個孩子尚且不懂什么是苦,什么是憂,在稻田埂中自在的玩耍。一陣風,古蓼大地上稻秧如波浪翻滾,一股夾雜泥土的淡淡的稻香在飄蕩。又是稻花香的季節,多少稻花香的季節,稻花依舊香如初。 +10我喜歡

楚之南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;   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為春,八千歲為秋。   此大年也。  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,眾人匹之,不亦悲乎?              ---     露侵駝褐,星斗闌干。   背包客走在長長的古道上,兩邊鋪展著寂靜的荒原。此行他的目標是收集“時間”。   百丈開外黑影幢幢,依稀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座牌坊。走近了,輕輕提高手中的燈籠,石匾銹蝕了青苔,“揚州”二字勉強可辨。   是古揚州么。興許這里有時間呢。   一頭扎進這座城。多年采獵的經驗告訴他,時間是一種縹緲難捉的東西,于是便隨意漫步。印象中該是有一輪殘月的,清輝就冷冷落在街頭。一條街,兩排古樸安詳的木樓,幾支酒旆招搖著。似是長久地空無一人,酒館的長凳上落滿了灰塵,壇中液體散發著可疑的氣味。   嗚——嗚————嗚嗚——   有人在吹簫。調子竟是失傳已久的《黍離》。   心動之余,他跑向長街盡頭。   周遭的一切飛速地退在身后,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池清寒。巨大的湖面泛著粼粼的細光,如虹般的玉橋上站立著一位手捻竹管的白衣男子。   湖岸叢生的紅藥,無聲地訴說著。   他試探性地張口:“二十四橋仍在,波心蕩、冷月無聲。”   簫聲凝滯。隨后,一縷極為低沉的聲音傳來:“念橋邊紅藥,年年知為誰生。”   月色蒼茫中,他看見那男子剛毅卻憂傷的臉。星河西落,晨風微寒,他取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,猶豫地問道:“先生,你有‘時間’嗎?”   白衣男子轉過身來,抬手從發髻上取下一枝紅藥,輕輕放入遞來的玻璃瓶里。   “如果我還有時間的話。”黑眸中是什么在閃閃發亮。   他知道那沒有說完的話。   如果我還有時間的話,我愿陪這揚州泥銷白骨罷。   簫聲幽咽,紅日漸起,背包客出了揚州城,一路向北。     ---   ---       ---     “求求您了,大人,把這折子遞給皇上吧!”   “他是我們三千人的老師,他沒罪啊!”   “啰嗦什么,當心司馬氏也要了你的命!”…… 不知怎么走著,就卷入了這一群市民中。 他努力想從人聲鼎沸處找一條出路,或是弄清楚那個“罪人”是誰,但徒然無功。   日頭高了,心里漫起焦躁。罷了,且沖這一回,撞著誰也叫他自認倒霉了。猛地,右側空隙還真讓他跌了出去,前方是一座高臺。   ---   那人寬袍大袖,全沒在意臺下三千書生的請愿,也毫不擔心身后兇神惡煞的劊子手所持的白刃,他的目光望向很遠,一直送那歸鴻到天邊看不見處。   “哥哥,午時還沒到,請把我的琴拿來。”他微笑著說。   五根冰弦,反射著涼薄的日光。指尖輕動,嗡嗡的琴音安撫了人群。   “袁孝尼一直想學這一曲,今日便彈這廣陵散,算是圓他的愿吧。”   天地間一片寂靜。神秘的琴聲鋪天蓋地。   “午時到——”   “錚!”   琴弦斷。   背包客似乎聽到了幾十年后的歌聲。   “悼嵇生——之永辭兮,顧日影而彈——琴。聽——鳴笛之慷慨兮,妙聲——絕——而復尋。”   人群散了,他緩緩走上高臺,那里只剩一具目送歸鴻的形骸,還有一把斷琴。   俯身下去,拾起一縷琴穗。那是怎么的心情,只覺得眼睛干干的,喉嚨干干的,連哭也成了多余。   遠眺天際,太陽已經開始向西奔走,先前的焦躁又回來了。他急。真正的時間并不在這兩個瓶中。他要去找,在金烏落下之前。   腳步又向北匆匆。     ---   ---   ---   ---   越向北,背包客心中的不安便越難壓制。古道不見了,城鎮不見了,山岳高起來了,樹林幽起來了。他似乎一個孤魂野鬼,在莽莽榛榛中尋覓并不存在的時間。耳邊只有嗒嗒的腳步聲與枯枝落葉被踩斷的輕響。   在哪呢…… 在哪呢……   幾十里的山林終于盡了,懸崖邊上,古木蕭疏。   重見天日的他長舒一口氣,但剛松爽了一瞬,心又墜入了谷底。那是宣判終結的聲音——隆隆,隆隆,隆隆……   一片巨大的陰影降下,太陽正乘著兩條蒼龍拉的金車從他頭上飛過,向西馳去。那么快,帶著無可挽回的決絕,就像時光和命運不能抗拒一樣。前方,天還是蔚藍翠晴;身后,已染上了哀艷的縉色,如血如錦。懸崖間的大江一直浮到霞邊,將墜落于歸墟。商風忽起,猿聲凄厲了,寂寞的江聲,簌簌的落葉聲,漁父的歌聲,寒鴉的故故聲,金烏還未消散的隆隆聲……萬籟皆響,都在歡慶這黃昏的到來,猶如英靈殿中亡魂的狂歡,在他們化為白骨的前夕。   是時,背包客忽然意識到,沒有時間了。這是令人恐怖的秋,令人絕望的秋啊!   沒有時間了,他要去找一個人,佩著花冠,帶著長劍,左手薜荔,右手女蘿,該在這里,這里分明還有活著的時間。   于是,那人來了,哼著楚地奇異的歌謠,沿著長江施施而行。擦肩而過的一瞬,獨特的香草味輕輕撫平了背包客內心的褶皺。   “唔,時間。”他太息一樣地走過,化進了天邊的晚霞,那眼神竟有種復雜的惋惜。不知何時背包里多了一株綠植,細細青青。   歌聲忽遠忽近地飄來: “日月——忽其不淹兮——春與秋其代序——惟草木——之零落兮——恐美人之——遲——暮————”   落葉伊始,蕭蕭而下。   背包客開始跑。盡管已追不上金烏,他希望在夜幕降臨前到達一個休憩之地,達到內心隱隱的渴望。     又見莽林。被荊棘劃了血口,他不管,徑沖去。不知何時頭上已落了厚厚的霜雪,他不管,徑沖去。茫茫間分不清來路與歸路。山那邊是桑榆,是金烏歸去的地方。風雪呼號,伴著他在天地間踽踽獨行。     不知過去了幾個時辰,雪停了。莽林邊緣,雪山鞍上,在跨上山口那一刻,腳下微微一滯,隨即呼吸為之一頓。睫毛上霜花簌簌落下,化為依稀可見的白霧。     想起了杜少陵一句罕為人知的詩:云來氣接巫峽長,月出寒通雪山白。     山埡的風很大,茫茫的雪山間云海奔流。聯翩的銀馬追逐于東出的皓月,皓月之下是一座幽藍的湖泊,極大,極靜,似寒門燭龍的眼,冷冷地注視著。背包客心頭猛地一跳,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下走去。   ---     走近是需要勇氣的。     憶起周陵南的青草湖,日月出入,繁星如宿,令人感嘆生命的葳蕤浩瀚;但此刻,有一種寂滅的希夷埋伏著。他隱隱有種預感——時間,應該在此處。     腳下的地已經變平了。浩蕩的水面,每一縷縠紋都溫柔清亮,似是在吻著這一片雪地。湖中是一小洲,小洲上是一棵樹——是椿——只是與想象不大一樣。     樹干、樹枝、樹葉,片片像雪如玉,晶瑩冰透的紋理鬼斧天成,垂出一樹的流華彩艷、玉質銀章。它那么靜靜地立著,仿佛已立了千萬年。     他涉水而過,將手輕輕放在幾十圍的樹干上,有冰點的心跳傳過來。椿枝繁密,對于一介凡夫一根就是八千年。或許可以留作時間的紀念吧。     正想著,眼角閃過一襲白袍,本已觸摸到冰枝瞬間消失。     面前是位仙風道骨的少年。容貌俊逸,眼角眉梢卻有老人的通透達觀。他微微一笑,輕輕一捻,冰枝便化為亮晶晶的碎末流瀉了一地。     “世界上本就沒有時間,何來折枝苦留?”   談笑間,少年已走向水邊,只見他揮動著如垂天之云的衣袖,深沉的湖面波濤翻涌,一龐然之物破水而出。   ---       鯤。   金色的魚露出兩只碩大無朋的眼睛,溫柔地注視著少年道人。   須臾,如鋼似劍的羽毛取代了鱗片,寬比泰山的兩翼振去水珠,降下漫天星芒。它載著少年,在雪山之間逍遙容與著。大椿的枝葉開始破碎飄零,化為千千萬萬的玉霰,聚成璀璨的狂風直卷云漢。紅藥,琴穗,女蘿,一切他孜孜矻矻求得、以為恒久的東西,倏忽間如塵埃般匯入星光的風暴之中。   他從未見過這樣壯麗的景象,古老的群山似乎也被感動了,萬千雪花追隨著盤桓的大鵬,鋪成浩瀚的星河。   “楚之南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為春,八千歲為秋。此大年也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,眾人匹之,不亦悲乎?”   泫然欲泣,終不能泣。   背包客終于明白。個人的悲歡,家國的緊迫,生命的疑竇,宇宙的無常,曾不能以一瞬;時間,不過是歷史對悲哀歡懌的害怕與阻留,是文明對終結的預言與浩嘆而已。玉門關外夐不見人的平沙白骨,江南陌頭君不聞的春色滿樓,淮南夜里冷卻千山的冥泠月色,未央夕殿銅漏夜長的耿耿星河,美人芳草,蘭歌扁舟,游原古道,五弦歸鴻,均化為亙古靜默的雪山,湮滅在少年淡淡的一笑之中。   玉葉落盡了,赤紅的芽已滋滋然。又是一個八千年伊始,對這里來說,只是又一個早晨。   背包客躺了下來,就在大椿的根旁。他的心很柔,很軟,很輕,他不再感覺到時間,因為他已經找到了它,在山前,在雪后,在他面朝著的無盡緋紅溫柔的曙光里。金烏的車輪聲隆隆的,帶著他的心,去向千里之外。   --- +10我喜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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